就在这一片盛景中,忽然闻得一曲箫声传来,我略懂一二,知道这是《寒山僧踪》。
便循声望去,在一颗柳树之下,一位中年男子,身姿挺拔,面向湖水,独立吹箫。
我走过去,待他吹完,便鼓掌道:好一曲《寒山僧踪》啊。真是吹得好。
他向我微笑,请我石凳上坐下。
我们便聊了起来。我说:适才听兄台的曲子,非常沉稳啊!
他说:我这算不得沉稳。
我说:这还不算沉稳,还要怎样才算沉稳?
他说:真正的沉稳,是八风吹照动,动而不相随的自在啊。我一听这话非常有内容,当时我也对佛道之事有兴趣,便抓住问道:什么叫八风吹照动,动而不相随的自在?
他说:沉稳,不是抱一颗大石头沉在水底不动,所谓纹丝不动也。这个是死沉,稳是稳,却有限,水底泥沙流逝陷落,便不稳了。沉下去是沉得下去,可是没有生命了。
刚才我的曲子,你听到的沉稳,便是这样的四平八稳。
其实是因为我吹得慢,你误以为是沉稳。其实曲子也一样,要婉转动听,但是又不浮躁,这才能叫沉稳。
高亢时极其高,低沉时如喃喃低语。
然而你不必为它担心,不必担心他破音走调,你尽可以完全享受在里面。
这就是八风吹照动,动而不相随。
尤其是在生活中,遇到了困难啊,纠结啊,引发自己发脾气啊,或者想男女之情的时候啊,自己一点都忍不住,一场下来开始后悔愧疚。怪自己没有修好。苦苦难以释怀。
这样的情况,都是贪求沉稳而成。因为知见错了,很难办!我说:就是说,不要压制也不要害怕是吧?
他说:是的,打打杀杀何时是个头?你看古惑仔都懂这个道理,总是打打杀杀,今天我灭你明天要灭他,一辈子无止境,最后横死街头。很惨。
我们修行人也一样。不要总是害怕这些,我们有欲望,有杂念,有不行的地方,都是正常的,恰恰问题多说明你的努力有了成果。
你不搞到一个程度,困难都不会来找你。
困难重重,杂念纷飞,是因为你一定程度上静下来了。
可是你一静下来,马上自己弄一堆念头再加上去,这是为何?因为你思想停不下来。
你喜欢什么都用思维去定义,杂念起来,你自己先来一个想法:唉,又有个杂念,讨厌。
这不是就自己又多一个杂念吗?
欲望起来了,你想异性了,你自己恨不得扇自己耳光,我邪淫啊不得了啊,你这不是自己又加上一个瞎定义吗?
所以最后都是自己在用头脑逼自己。
这个习惯久了,你就发现,根本出来了,原来根本没有不坚固,是你没有体会到它的存在。
等于根本上面蒙了一层灰,你擦掉一点点,就体会到了一点点,灰逐渐自己走了,根本就现出来了,根本在,你就八风吹照动,动而不相随。
为什么?因为动的不是根本啊!只要你不随着风乱走,随它去动嘛!
我问:喜怒哀乐,是不是随风而动?
他说:当然是,如果你学修行,最后不会笑了,不会流眼泪了,不会说人话了,那当然是行尸走肉一具。
所以什么是沉稳,现在你明白了吗?
我没有听懂,只好对他说:今天也是一场偶遇,不过感谢你对我的启示。我有空一定好好领悟。
他没有说什么,拿起洞箫,又来了一曲,此时天色已晚,霓虹开始闪烁在他的曲声里。瘦西湖里波光粼粼,随着微风荡漾开去。